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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博竹書《孔子詩論》與《毛詩序》的再評價
孔子生于春秋末期,他對于詩的態(tài)度,其論詩、傳詩的實踐,對《詩》的傳播及其進而成為經典都產生了重要作用。最近出版的《上海博物館藏戰(zhàn)國楚竹書》中的“孔子詩論”(以下簡稱“孔子詩論”),為我們研究孔子與《詩》的關系又做了文獻上的豐富。很多學者據(jù)此寫了許多研究文章,力求通過《孔子詩論》再現(xiàn)《詩三百》的本來面目。一時間,漢儒的詩解成了學術界辨正的焦點,《毛詩序》在歷經千載的興衰沉浮之后,又一次被推到了歷史的前臺。怎樣確認《毛詩序》的價值和歷史地位也就成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命題。一 孔子論詩與《毛詩序》解詩
先秦典籍的大量材料,如:《左傳》,《國語》凡引詩,通稱“《詩》曰”、“《詩》云”;《論語》中孔子稱《詩》或《詩三百》;戰(zhàn)國諸子著作中也如此通稱,可見《詩》或《詩三百》是這部詩集的本名。它本是先祖?zhèn)冏顦闼氐母杪暎谄淞鱾鞯倪^程中,卻與儒家思想緊密地結合在一起,經歷了從文學的《詩》到經學的《詩》這樣一個過程,在詩的本義與異化間徘徊,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(xiàn)象。其間,春秋中葉至戰(zhàn)國的用《詩》時代是一個重要環(huán)節(jié)。
用詩的意義不同于詩的本來意義,這一點是很明顯的。《孔子詩論》第四簡曰:“詩其猶坪門?”“坪門”本為春秋時吳國的城門,在竹簡中可能泛指城門。馬承源先生認為此句評語可能是說《詩》的義理象城門一樣寬達。正因為《詩》義的寬達,人們才可根據(jù)需要來隨著地解《詩》。
如《召南·甘棠》云:
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召伯所茇。
蔽芾甘棠,勿翦勿敗,召伯所憩。
蔽芾甘棠,勿翦勿拜,召伯所說。
對這一詩旨,當時人是十分明白的�!蹲髠鳌ざü拍辍罚骸班嶑営麣⑧囄龆闷渲裥�。君子謂子然是乎不忠。”“詩曰:‘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召伯所茇�!计淙霜q愛其樹況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?子然無以勤能也�!薄蹲髠鳌匪^君子當然知道詩的本事本義,但當他由此闡發(fā)義理時,卻僅僅取他自己的比喻所生發(fā)的意義而不顧及本事本義,從周人思召伯而愛其樹,擴大到殺鄧析不該用其竹刑,顯然是一種很牽強的比附意義。
從詩的某一句或某一個詞出發(fā),展開豐富的想象,讓其為我所用,這就是先秦人用《詩》的普遍方法,而孔子尤其注重�?鬃尤ァ对娊洝樊a生的時代未遠,時人讀《詩經》就如今人讀白話詩一樣,沒有文字障礙。從《論語》所載孔子引詩說詩的幾個例證可以看出,孔子都不是去訓釋詩的本義,而是從用詩的角度去闡發(fā)。同子夏、子貢說詩如此,引詩評人評事亦如此�!犊鬃釉娬摗返诙吆営小爸惺暇印敝Z,在今本《詩經》中缺失此篇�!熬印币徽Z是說詩意有君子之德。又如《孔子詩論》第五簡評《清廟》為:“王德也,至矣。敬宗廟之禮,以為其本,秉文之德,以為其業(yè)�!庇值诙喺f:“蓼莪有孝志�!倍际菑慕袒慕嵌仍u論《詩》與禮,《詩》與德之間的關系。先秦人的用詩風氣和孔子論《詩》的方法影響了兩千多年。后儒把《詩經》當作經典來讀,從中發(fā)抉微言大義,用于治國安邦,久盛不衰,不能不說與孔子論《詩》的方式有關。
《詩經》的教化觀點,從孔子時代開始,一直貫穿到漢代。漢儒把《詩經》當作政治課本,挖空心思從中搜尋先王事跡,圣人遺訓。其所說詩義都是從詩的教化作用出發(fā),《毛詩序》便是其的代表。如《孔子詩論》第三簡,孔子評價《邦風》說:“邦風其納物也,溥觀人俗安焉,大斂材安焉。其言文,其聲善。”據(jù)馬先生考證,《邦風》才是風詩的初名,漢代因避劉邦諱而改為《國風》。在這一簡中,孔子說《邦風》具有教化作用,可以普觀民風民俗。又說邦風的辭句有文采,樂曲很和美。這比《漢書·藝文志》中“古有采詩之官,王者所以觀風俗,知得失,自考正也”闡明《詩》是有教化作用的記載早了很多。《毛詩大序》論風詩說:“風之始也,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。故用之鄉(xiāng)人焉,用之邦國焉�!薄帮L之始”,是指教化的開始,而不是指十五國風的開始,作者強調的也是詩的教化作用。據(jù)《孔子詩論》的整理者統(tǒng)計,《詩論》中涉及到的60首詩中,有52首和今本《詩經》篇名對應。而《詩論》與《詩序》的評說內容相輔相成的約有30多首。這可以充分地證明,《詩論》與《詩序》屬于同一詩說系統(tǒng),《毛詩序》的解詩方式完全是秉承《孔子詩論》所注重的都是《詩》的教化作用。
二 “詩可以怨”與美刺言詩
在《論語·陽貨》篇中,孔子說:“《詩》可以怨�!薄霸埂笔钦f詩可以諷喻不良政治,批評某些令人不滿的社會現(xiàn)象�!睹娦颉氛菑倪@一理論生發(fā),強調詩的社會作用,以詩達成“上以風化下,下以風刺上”的感化諷諫功能。《大序》說:“治世之音安以樂,其政和;亂世之音怨以怒,其政乖;亡國之音哀以思,其民困�!劣谕醯浪�,禮義廢,政教失,國異政,家殊俗,而變風、變雅作矣�!睆娬{詩與政治的密切關系,政治的好壞決定作品的美刺內容,因此提出《風》、《雅》正變之說。以此證明前代圣王正是以詩教育人民,改變不好的風俗習慣,用詩來調整夫婦關系,使人能夠孝順父母、尊敬兄長,并使互相之間關系變得淳厚。
《詩大序》中說:“故正得失,動天地,感鬼神,莫近于詩。先王以是經夫婦,成孝敬,厚人倫,美教化,移風俗�!睒O力抬高《詩經》的地位,是以之來宣揚孔子的“詩教”觀念。《毛詩小序》在解說每首詩時,都試圖以史證詩,捕風捉影地將一些詩與歷史上的某人某事比附起來,說這些詩是為某人某事而作,把詩歌當作了史書的注解,抹煞了詩歌的藝術特征。從《孔子詩論》中孔子授《詩》的內容看,他除了指出《雨亡政》(即《雨無正》)和《即南山》(即《節(jié)南山》)“皆言上之衰也,王公恥之”以外,其他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如《毛詩》小序所言那樣許多刺、美對象的實有其人。如第十八簡評《木瓜》“因木瓜之保(報),以愉其捐者也”,即是就詩論詩,為什么要“報之以瓊瑤”,是為了取悅那個投木瓜的“捐者”,而并非像《詩序》所說的“美齊桓公也”。
由于時代的原因,《毛詩序》因為過于信守詩的教化作用確實存在著如曲解詩旨,望文生義,附會史實等問題。如孔子對伯魚說過“女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矣乎?人而不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?”《儀禮》記述鄉(xiāng)飲酒禮、鄉(xiāng)射禮、燕禮等多用二南之詩樂,所以這兩部分的詩《序》不是“文王之化”,便是“后妃之德”。如《周南·關雎》,毛詩序認為是寫后妃之志。今人多認為是寫里巷男女自由戀愛的詩篇,以為是《毛詩序》謬誤的代表。其實這是以新的謬誤代替舊的謬誤,當時的樂是禮的一部分,而“禮不下庶人”(《禮記·曲禮》),里巷男女連用音樂的資格都沒有。鐘鼓是大樂,又稱作“王者之樂”,其聲高揚,所以說“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”中的淑女和君子雖未必確指是王者和后妃,但決非平民。
其實,任何文學作品都不能用理論僵化地概括。從上博竹書《孔子詩論》來考察,可以說這種美刺說完全是對《詩經》的錯誤理解。由于人們的社會生活狀況及所體驗和觀察的事物不同,就會產生思想、情感、認識和見解的不同。這些在詩歌中流露出來,必然形成不同的創(chuàng)作傾向。“美”是贊美、是歌頌。政治穩(wěn)定、禮樂健全的時代風貌反映到文學作品上當然就是“頌”聲大作;而當君昏臣佞、朝政紊亂之時,詩歌中也難免怨刺之情。這是符合歷史和文學演變的真實情況的。但對文學作品藝術風格的劃分不能一刀切,而應結合具體篇
章,客觀地考察。
三 《毛詩序》的歷史地位辨正
自“孔子詩論”從塵封的歷史中現(xiàn)身以來,《毛詩序》的地位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沖擊�!对娬摗氛撛姷拇涡蚴恰霸A”、“夏”、“風”,與毛詩的編次大不相同。尤其是孔子在《詩論》中論詩沒有象《毛詩序》那樣把每首詩都確定為王道政治的宣言,而是從倫理教化的角度來闡述。這在《孔子詩論》后面所附的“毛詩”、“詩論”對照表中可一目了解。然而,無論《毛詩序》對詩義的解說是否正確,它對整個中國思想史都產生了重要作用。
首先,《毛詩序》是我國詩歌產生以來對詩歌創(chuàng)作的第一次理論總結,強調了“情”對詩歌創(chuàng)作的作用。
《孔子詩論》第一簡中曰“詩亡@①志,樂亡@①情,文亡@①意�!薄埃愧佟弊郑R承源先生訓為“離”,李學勤先生釋為“隱”。[1]無論是哪一種說法,都不影響對這句話的總體把握,前兩句即“詩言志,歌言情”,后一句講的是文采與詞義、形式與內容的關系。[2]《詩序》在論及“詩言志”時,得出了比《孔子詩論》更符合詩歌創(chuàng)作實踐的結論:
詩者,志之所之也。在心為志,發(fā)言為詩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,言之不足,故嗟嘆之;嗟嘆之不足,故永歌之;永歌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也。
詩是內心情感的爆發(fā),所以說“情動于中而形于言”。詩歌畢竟是抒情的作品,《毛詩序》論詩在此方面比《孔子詩論》有了進步。
《毛詩序》還從理論上對作者提出了明確要求。它據(jù)孔子從用詩角度總結出的“興觀群怨”說,通過對《詩經》內容的分析、提煉,總結成詩歌創(chuàng)作的“六義”,其中最主要的是“風”。這是從詩的社會作用反饋到對作者提出的創(chuàng)作要求,即詩歌的社會作用主要是其教化作用。
其次,《毛詩序》中的許多論點,都成為眾多古代作家所熟知的典故。例如:《王風·黍離》,《毛詩序》說:“《黍離》,閔宗周也。周大夫行役。至于宗周,過故宗廟宮室,盡為禾黍。閔周室之顛覆,彷徨不忍去,而作是詩也�!边@個解釋,現(xiàn)在有許多人表示懷疑。但“黍離”之悲,在許多古代文學作品中,卻早已成了家國離亂、感逝傷懷的代名詞。又如《鄭風·子衿》,《毛詩序》說:“《子衿》,刺學校廢也。亂世則學校不修焉�!薄睹珎鳌酚终f:“青衿,青領也,學子之所服�!爆F(xiàn)代的研究者對此也不同意,而多數(shù)主張是情詩。不過,在中國文學史上,用“青衿”代指學生,已是很普遍的現(xiàn)象。因此,不管《毛詩序》是否正確,我們對其詩說都無法視而不見。
《毛詩序》畢竟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,與《孔子詩論》相比,它把儒家的詩教說教條化了,所以有些觀點是錯誤的。但是《毛詩序》在我國詩歌創(chuàng)作理論的形成和發(fā)展中起了奠基的作用,并且在一定的歷史階段對理解詩義、指導創(chuàng)作起過重要作用。它終究是一份珍貴的文學遺產,我們可以批判地繼承和吸收其中合理的成分。
收稿日期:2002-05-29
【參考文獻】
[1] 李學勤.談《詩論》“詩亡隱志”章[J].文藝研究,2002,(2):31.
[2] 廖群.“樂亡離情”:孔子詩論.“歌言情”說[J].文藝研究,2002,(2):50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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