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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幼師：生存與理想的抉擇
男幼師：生存與理想的抉擇事實上，盡管工作氛圍令人稱羨，但生存這個現(xiàn)實問題足以讓大部分想當幼師的男性不安。月薪2500元的李然告訴記者，“在北京僅靠這份工資連自己也養(yǎng)不活”。
文/李文文
“來呀，看我怎么贏你”，兩個孩子面對面單腿站立，挑釁的語氣里充滿著不服輸?shù)木髲�。這一幕發(fā)生在北京北四環(huán)某幼兒園的“斗雞”活動場景中，25歲的男教師李然（化名）在一旁當裁判。
“斗雞游戲是根據(jù)我的童年經(jīng)驗讓孩子們玩的，這對孩子是一個很新穎的東西，一定程度上也是他們情緒上的發(fā)泄。”李然甚至允許孩子在他看到的情況下打架，就像武俠小說里一對一的決斗，跟真實搏斗一樣計算有效得分。
李然的到來為幼兒園增加了很多活力，男孩子變得越來越剛強了。家長們都稱大二班的男孩為兄弟連，認為大二班的男孩都有男子漢氣概，而李然則被稱為“偉大的李老師”、“萬能的李老師”。
兒童早期教育專家戴建樹曾總結(jié)，男老師參與幼兒教育是幼教發(fā)展的必然趨勢。沒有男老師，幼兒園里的孩子們?nèi)鄙俚牟粌H僅是“陽剛”氣。更重要的是，男性和女性的特點和長處各有不同，男老師在運動、科技、理性思維等方面特有的優(yōu)勢，更有利于促進孩子們的身心全面發(fā)展。兒童學習和模仿最主要的對象，一是家長，二是老師。陰陽互補，孩子在成長中才能形成“性別同一化”的完整人格。
不過，令人尷尬的是，這樣受歡迎而“有用”的資源，在幼兒園里卻十分稀缺。根據(jù)2012年《中國教育統(tǒng)計年鑒》的數(shù)據(jù)，我國幼兒園教職工總?cè)藬?shù)在100萬人左右，其中男性63034名，但真正從事教育教學工作的男性不到1%，而國外從事教育教學工作的男幼兒教師的比例，日本約為7%，美國的比例最高，約為10%。
幸福慰強烈的職業(yè)
早上5點起床，5點30出發(fā)，坐地鐵轉(zhuǎn)公交，從南四環(huán)穿越大半個北京城到北四環(huán)，7點30到幼兒園，中午休息一個小時，下午5點下班，7點到家，這就是李然一天的生活安排。
每天早上，幼兒園的老師都會在門口迎接孩子上學�！袄罾蠋�，我在這里”，“我在這兒”，孩子們看到李然，會紛紛跑到他跟前。來得早的孩子拉著李然的手，來得晚的孩子扯著他的衣服，一起向教室走去。
相比女教師，在處理孩子糾紛問題的思考角度上，李然有明顯的不同。兩個孩子有沖突的時候，女教師首先要勸和，道歉握手，而李然會指出每個孩子的錯誤，看兩個孩子是否都能原諒對方。他還建立了一個規(guī)則，“可以哭，但是先到一邊哭去，等到不哭了再找他說話”。在他看來，從小培養(yǎng)男孩的英雄氣概和堅強的性格非常必要。
這套典型的“男性思維”，頗得園長們的青睞。十多年來，無錫濱湖實驗幼兒園陸續(xù)招了十多名男老師�，F(xiàn)在園里還有七名男老師。曹園長說：“直到來了男老師，我們才意識到我們早操的編排動作其實是女性化的，沒有充分考慮到男童的特點。男老師真的很有用�！�
王朔顯然已經(jīng)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。這位2003年從北京市幼兒師范學校畢業(yè)的年輕人，是北京市東城區(qū)崇文第三幼兒園第一批男教師。剛?cè)雸@時，王朔心中不免惴惴，“當時我特別緊張，真怕家長接受不了我，內(nèi)心無比糾結(jié)，怕不被認可�！睘榇耍瑘@長特地為他開了一次家長會，介紹他的優(yōu)勢、特點，以及男教師在孩子成長中扮演的重要角色。園方還允許家長跟孩子一起聽王朔講課。在以后的溝通交流中，王朔與家長建立了良好的信任關(guān)系，家長由剛開始的不信任到如今非常認可、喜歡王朔，紛紛表示“男教師增加了孩子的陽剛之氣，孩子變得越來越勇敢”。
孩子喜歡、家長稱贊、領(lǐng)導認可，為男幼師營造了一個幸福的工作環(huán)境。
“聽到孩子喊我‘曹爸爸’，我就特別幸福和開心。他們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”，王朔的同事，北京市東城區(qū)崇文第三幼兒園的男幼師曹群也有著相當?shù)某删透小?br />
事實上，盡管工作氛圍令人稱羨，但生存這個現(xiàn)實問題足以讓大部分想當幼師的男性不安。月薪2500元的李然告訴記者，“在北京僅靠這份工資連自己也養(yǎng)不活”。
始于理想，終于現(xiàn)實
幾乎每一位從事幼教行業(yè)的男教師，當初都懷揣著一份美好的夢想。
2011年畢業(yè)后，李然來北京求職，起初連連碰壁。他發(fā)現(xiàn)一些幼兒園甚至都不愿意招男幼師，理由是“沒有男幼師，園里不好安排住宿”，等等。直到去年8月，李然的機會來了，當時面臨兩個選擇，一個在公立園做后勤，一個去公立園帶班。李然選擇了后者，“我就是喜歡小孩子，進班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”。
王朔選擇這個行業(yè)，則源于兒時的記憶�！靶r候，我遇到一個幼兒園老師，對我影響非常大”，王朔回憶。小時候的他特別內(nèi)向，不愛說話，幼兒園的老師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，讓他非常感動�！巴ㄟ^小學和中學老師的比較，我覺得幼兒園的老師更能走進孩子的心靈”。當幼兒園老師是他的理想。
1998年畢業(yè)于小學教育專業(yè)的陳輝，是河北省保定市青年路幼兒園的第一位男教師，也是河北省幼兒園中第一個應(yīng)聘上崗的男老師，被戲稱為“第一個吃螃蟹的人”。他將自己的專業(yè)與幼師結(jié)合，使自己的工作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一份事業(yè)。
剛?cè)雸@的時候，陳輝當了一年的保育員。“作為保育員，我了解孩子最真實的感覺，讓我更加熱愛孩子�！比雸@第二年后，陳輝成了幼兒園的體育專職教師。對陳輝來說，最大的挑戰(zhàn)是隔行如隔山，陳輝學的是小學教育，與幼教有很大的區(qū)別。幼教多注重啟蒙，培養(yǎng)孩子興趣和習慣，小學教育則更注重基礎(chǔ)知識，教給孩子方法和技能。為了更好地適應(yīng)幼兒園，陳輝不斷閱讀幼兒教育的書籍，積極借鑒專家型老師的經(jīng)驗。
當然，擺在這些男幼師面前的不僅僅是理想。
當年，李然選擇考入幼師學校，主要是聽取了家人的意見——他的家人認為幼兒園工作輕松穩(wěn)定，競爭壓力小�！爱敵跆钪驹笗r，班主任都斜著眼看我，意思是你怎么選擇這么不被理解沒有前途的專業(yè)？” 所謂“沒有前途”，指的是幼教行業(yè)收入待遇偏低的現(xiàn)實。2013年6月8日，北京市統(tǒng)計局、人保局發(fā)布2012年度北京職工月平均工資為5223元。而李然的2500元月薪，意味不到這個數(shù)字的一半。另有人做過統(tǒng)計：在北京四環(huán)至五環(huán)區(qū)域，一室一廳的房租就已經(jīng)高達3000元。
北京如此，其他省市的情況也不容樂觀，例如，河北省保定市青年路幼兒園的男幼師的平均工資為3000元。
相當一部分男幼師在一開始就選擇了放棄。當初，李然所在的長沙師范�？茖W校學前教育專業(yè)，共有6個班共210人左右，連同李然在內(nèi)，一共只有6位男生，這其中還有人是因為這個專業(yè)免費而來。畢業(yè)后這些人走得也最快，有的考了公務(wù)員，有的選擇了創(chuàng)業(yè)。徐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的招生老師也對《幼兒100》雜志記者表示，他們的男學生比例僅占5% -10%，每年的畢業(yè)生因為幼兒園待遇低和傳統(tǒng)觀念的影響很少選擇去幼兒園任教，大部分人去了高薪酬的培訓機構(gòu)。
“我很理解他們的選擇，家里種田為生，當兒子的自然要多為家里考慮，”李然說，“我們六個人，只有兩個人最后留下來當男幼師�！�
即便進入了幼兒園，能堅守下來的也是鳳毛麟角。北京市東城區(qū)崇文第三幼兒園男教師王朔、曹群告訴《幼兒100》雜志記者，2003年，和他們一批從北京市幼兒師范學校畢業(yè)的共有19名男生，有15人去了幼兒園。十年過去，堅守在幼兒園一線崗位上的只有五六個人了，轉(zhuǎn)行的人有去國企的，有當公務(wù)員的�！拔矣X得他們轉(zhuǎn)行主要是因為幼兒園工資待遇低，北京房價這么高，生存壓力太大，男人要養(yǎng)家沒有辦法”，王朔這樣解釋同學們轉(zhuǎn)行的原因。
除了工資待遇低，還有社會傳統(tǒng)觀念帶來的壓力。
有一次，李然與女朋友一起看電視劇，電視劇播放著一個男護工與女朋友相愛多年，卻遭到了女方家長強烈反對的場景。男護工職業(yè)不夠體面、社會地位低，最后兩個相愛的人在現(xiàn)實面前分手了�？吹竭@個場景，李然問同是做幼師的女朋友，“如果咱倆不是同班同學，你還會選擇我嗎？”女朋友沉默不語。
這給李然帶來很大的沖擊�！爸袊膫鹘y(tǒng)觀念太封建了，心理脆弱的人受不了就會轉(zhuǎn)行”。事實上，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，李然的一位學長就因為受不了傳統(tǒng)觀念的壓力，轉(zhuǎn)行做了其他工作。
遭到議論的不止李然一人。一次，曹群與朋友聚會吃飯正高興，朋友們開始猜測曹群的職業(yè)，有猜公司領(lǐng)導的，有猜警察的，等曹群說是男幼師時，他們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，原本嘈雜的房間頓時安靜下來。朋友們不能理解一個“粗獷”男人去當男幼師，認為幼兒園不能發(fā)揮他的特長，不能“掙大錢”和“升官”。
“真沒想到社會上對男幼師有如此大的偏見，我做這行的時候心里有足夠的準備，后來給我的輿論壓力讓我覺得我的準備也不堪一擊。我沒想到社會上對我們這一個新興的團體這么不理解�！辈苋赫f。
對于這些堅守崗位的男幼師來說，家庭支持幾乎成了最大的動力。
“富二代”才能堅守？ 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是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，能夠堅守夢想的男幼師，幾乎都是“富二代”。
李然的工資連養(yǎng)活自己都很勉強，但作為一個外地人，在北京的他不用過蟻族的生活，他有屬于自己的房子。同樣在北京工作的女朋友天天都去他家吃飯，飯后連父母一家三口加上女朋友打撲克牌，其樂融融。做生意的父親為李然打下了堅實的物質(zhì)基礎(chǔ)，他的理想靠著父母的支持才能實現(xiàn)。
經(jīng)濟學專業(yè)出身的張愷因為熱愛孩子的緣故放棄了待遇豐厚的經(jīng)濟類行業(yè)，轉(zhuǎn)身投入了幼教行業(yè)，2006年作為跆拳道外聘教師進入河北省保定市青年路幼兒園。他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，對記者直言“沒有買房的壓力”。
他說：“我很喜歡孩子，我教跆拳道課時接觸到幼兒園，感覺確實很好，沒有考慮以后的家庭和事業(yè)。收入是一方面，更重要的是工作上的一種自我定位和自我滿足，可以通過自我意識和精神上的滿足彌補收入�！�
而王朔從小學習鋼琴，有美術(shù)特長，家庭環(huán)境稱得上殷實。沒有生存壓力，他才能追求他心中的理想。
男教師的窘境，幼兒園顯然意識到了。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附屬幼兒園的院長吳邵萍，為了留住園里唯一的男幼師，焦慮不已。她對《幼兒100》雜志記者表示，“男老師面對的社會壓力更大，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�！�
但公立幼兒園教師屬于事業(yè)編制，由地方財政撥款，工資全看當?shù)毓珓?wù)員收入水平和對教育的投入力度，工資多少園方?jīng)]有決定權(quán)。幼兒園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(nèi)做“心酸的”努力。長沙某幼兒園對男幼師的“偏心”更甚，園長給男老師開的工資是女老師的一倍。
還有的公立幼兒園，為男幼師張羅找對象極其熱心；開設(shè)幸福課，從精神層面進行引導，希望男幼師多關(guān)注內(nèi)心的幸福感和自我價值。只要園方能做到的，都盡量解決。畢竟，培養(yǎng)一個成熟的男幼師，幼兒園也付出了不少的心血。一個引為笑談的例子是，李然的—個學長在幼兒園談了—個女朋友，該園長為了能留住男幼師，給這位女幼師升職了。
然而這樣的家庭溫暖和精神感召在現(xiàn)實壓力面前，猶如一堵脆弱的墻，一推就倒。一些私立幼兒園和培訓機構(gòu)已經(jīng)成為了男幼師們另外一種選擇。李然的兩個同學去了深圳和珠海的私立幼兒園做專職教師，月工資比他高兩三千元。
留不住男教師是公立幼兒園普遍的焦慮。
但，在個別地區(qū)，男幼師們不僅可以追求理想，也不需要家里經(jīng)濟支持。
無錫濱湖實驗幼兒園則是一個典型，證明地方經(jīng)濟水平和政策力度對男幼師有重大支撐作用。
現(xiàn)在，無錫濱湖實驗幼兒園有七名男幼師，這讓一些抱著實驗心態(tài)、剛剛招進一名男幼師的幼兒園感到不可思議，也讓費盡心思留下男幼師的幼兒園直呼“學不來”。
在無錫濱湖地區(qū)，幼師的普遍收入稱得上體面，平均年薪8萬多元。而當?shù)氐淖罡叻績r不過萬余元。當?shù)亟逃值墓ぷ魅藛T表示，這樣的收入水平，很正常，他們只是嚴格落實國家政策。
山東男孩王飛戴著眼鏡，看上去儒雅，愛笑�，F(xiàn)在，他的年薪達7萬元。研究生畢業(yè)的他來到無錫濱湖實驗幼兒園，在當年算是一件轟動事兒。第二年，他就把自己一天的工作做成了簡單視頻，送回母校，召喚師弟師妹來這里工作。
王飛在無錫買了房，娶妻生子。他的男同事們，也多如此。對他們而言，接下來要考慮的是如何在幼兒園里做得更好，實現(xiàn)自己的理想和更大的價值。